路似乎更難走了。

自行車又再次猝不及防地顛簸了一下, 談煙忍不住驚呼一聲，虛虛環住男人腰際的手胡亂般地摟緊了些。

前方的男人垂眼看了看摟住他腰部的小手，唇角不著痕跡地勾起一個弧度。

一年多都不曾和她有過這樣近距離的接觸。

她的手臂軟軟的，帶著他最熟悉不過的氣息。

令他貪戀又懷念。

他甚至希望時間能永遠地停止在這一刻。

曾經, 他覺得這只是夫妻間最普普通通的相處。

她離開他的這一年多, 他才明白, 她的陪伴於他而言，其實一直都是一種救贖。

只是他太蠢又太遲鈍, 一直沒有意識到。

***

天色漸黑, 總算看見前方不遠處葡萄園職工宿舍亮起的燈光。

傅尋之一腳撐在地上，將自行車穩穩地停在了宿舍樓的大門口前。

剛想要將談煙扶下車, 就有輛摩托車在他們前方幾米的地方猛地剎住車停了下來。

車上的男人長腿一跨, 擡手摘下了頭盔。

他將頭盔抱在胳膊下, 微掀眼皮，目光淡淡地從傅尋之的臉上掠過。

傅尋之瞬間沈下臉, 緊抿著唇，情緒也跟著一點一點低落下去。

江塵輕輕一笑。

“塵哥, 你怎麽這麽快就到了？”談煙單腳跳下了自行車。

江塵唇邊喻著的笑意多了些真誠，幾步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

“還行吧, 我就乘坐後面那班航班過來的，到了鎮上才知道路不通了, 就搞了輛摩托車, 是比你們要快點。”江塵有點嫌棄地瞥了眼那輛隨時報廢的自行車。

“怎麽那麽不小心？一會兒別逞強，先休息去！”江塵餘光註意到一旁臉色頗為難看的傅尋之，心想這位前夫哥該不會又在吃幹醋了吧。

“沒傷得很嚴重, 塵哥你別擔心。”

“我們先進去吧。”江塵說道。

“哦。”談煙應道。

兩人有說有笑地進了宿舍樓。

留下傅尋之一人扶著那輛破舊不堪的自行車僵在原地。

***

用過晚餐後, 負責人老陳連忙幫他們三位安排住宿問題。

“談總, 您看，只剩下兩間房空著了。要不，您一間，另一間……”

慵懶地躺在沙發上刷手機的江塵嗤笑一聲，睨著傅尋之，眼尾微挑，“另一間嘛，傅先生，就委屈你一下，跟我同住一晚了。”

傅尋之根本就不想搭理他，轉身去了食堂。

煙煙的腳踝還腫著，得弄些冰塊給她敷一下腳。

問食堂的師傅討了些冰塊，又找了塊毛巾將冰塊包了起來，傅尋之心裏想著，等會兒見到煙煙，要是提出來幫她敷冰，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畢竟之前載她的時候，她對他就不大客氣。

他不是看不出來，她不想和他有一丁點的牽扯。

可他就想離她近一點，哪怕她不給他好臉色看。

是不是真的應該像明川說的那樣，臉皮厚點，死皮賴臉點，矜持冷漠是追不到老婆的。心裏話也不用藏著掖著不說出來，起碼得讓煙煙知道他其實很想她，非常非常想她。

正想著，傅尋之停住了腳步。

房門前，江塵倚在門框上，將手中的一罐扭傷噴霧劑交給談煙。

“你們那位司機說的，說你腳扭了，我就在鎮上買了罐扭傷噴霧劑。用法上面都標著，你要是不方便，我幫你噴。”江塵湊近談煙，用手指給談煙看。

兩個人靠得很近，江塵的頭幾乎碰到了談煙的發絲，從傅尋之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他低下頭要吻煙煙一樣。

傅尋之捏緊了手中的毛巾。

“煙煙……”

談煙略微歪了歪頭，看到傅尋之時，她眉頭微微蹙起，貌似不開心被打擾了。

“什麽事？”

傅尋之面色鐵青地睨著江塵，上前兩步，不著痕跡地將他們兩個隔開。

江塵哼笑一聲，朝後退了退。

“你讓他幫你敷冰？”他問，語氣裏的不滿根本掩飾不住。

談煙面色陡然一沈，語氣明顯不悅：“這和傅先生無關吧？”

傅尋之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下。

她還是稱他為“傅先生”。

她以前都叫他“尋之”的，現在和他生分了，就只稱他“傅先生”，倒叫那位一聲“塵哥”，聽起來親熱得不得了，聽得他想要吐血。

他委屈死了，瞄了眼談煙，她陰沈著臉，別過臉，看都不願看他。

傅尋之心裏就挺後悔，怪自己不該這麽沖動的。

明明是想跟煙煙拉近距離的，現在這話一說，把她推得更遠了。

她腳扭了，他還在這裏計較她該不該讓那位幫她敷冰，也難怪煙煙不給他好臉色。

壓下心中的醋意，伸手將裹了冰塊的毛巾遞了過去，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心平氣和：“煙煙，這個你拿去，每次敷不要超過二十分鐘。”

談煙垂眸打量著他遞過來的毛巾，抿了抿唇，說：“謝謝，不過不用了。”

傅尋之看了看她手中的扭傷噴霧劑，終是將手縮了回來。

她寧可接受那位的好意，也不想要他的冰塊。

他垂下手。

明知道扭傷噴霧劑確實更好用些，但心裏還是有點沮喪。

兩個一米八幾的男人堵在門口，不說話，也不走開，就這麽僵著。

談煙微微擰了擰眉。

長時間這麽站著，她的腳又開始疼起來了。

她看向江塵，說道：“塵哥，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扭傷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用噴霧劑的。”

江塵點了點頭，又關照了兩句，轉身離開了。

傅尋之還站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

談煙嘆了口氣，眼底泛上些許不耐，冷聲提醒道：“傅先生也可以回去了嗎？我很累，想休息了。”

他斂了斂眸沒作聲。

下意識地就回想起那天在酒吧裏明川說的話——

對她好，不是單純地將他自己的善意強行塞給她，而是一切以她的意願為準。

傅尋之垂眸，望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煙煙，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你發信息給我。”

如果她沒把他拉黑的話。

***

傅尋之心情有些煩悶地回了房間。

剛推門進去，便看見江塵翹著腿，吊兒郎當地靠坐在床頭刷手機。

他嘴裏叼著一根煙，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朝傅尋之瞥了一眼，含著煙頭招呼道：“回來啦，傅先生。”

傅尋之抿緊了薄唇沒理會他，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發疼。

房間裏統共就擺了一張床。床是標床，沒法跟禦和苑的大床比。

試問兩個身高一米八幾的男人怎麽睡？

“能不能麻煩江先生不要吸煙？”傅尋之沒好氣地說道。

他對這位真的沒好感。

他看得出來，這位姓江的很照顧煙煙，但是他就看不得他老是黏著煙煙。

江塵斜眼瞟了傅尋之一眼，指尖點了點，將煙頭掐滅丟在煙灰缸裏。

他呵笑一聲，道：“聽你的，傅先生！”

傅尋之喉間一梗。

傅先生……

又是傅先生。

他現在最不想聽的就是“傅先生”三個字。

有些郁悶地吐出一口濁氣，將已經開始融化的冰塊清理掉，又拿了老陳幫他們準備的換洗衣服去了浴室。

洗漱完，回到房間。

在床前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掀起被子躺在了床上。

床很窄，他稍微挪動了一下身體想要睡得舒服些，胳膊肘便觸碰到了靠坐在床頭的江塵。

“傅先生睡得不舒坦？是要我再挪挪地？”江塵戲謔道。

“不必！”

傅尋之轉過身去，背對著江塵，伸手關掉了他這邊的床頭燈。

室內的光線一下子暗了許多。

傅尋之閉上雙眼。

這一天折騰下來也夠嗆，他倒真有些累了。

先是得知西南地區連日暴雨，又查到煙煙買了最早的航班飛去了西南地區。怕煙煙出什麽事，他立刻動用了私人飛機飛過去。再後來，騎著那輛快要報廢的自行車載煙煙，要不是煙煙的腳扭傷了，倒是這些日子來他遇到的最好的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結實的腹部，她摟著他的觸感還在，軟軟的。

正回味著，房裏響起了手機提示音，將他拉回現實。

身旁的男人自喉間溢出一聲低低的笑。

傅尋之心念微動，換了個平躺的姿勢，餘光瞥了眼姓江的手機。

是微信的聊天界面。

再多的沒法確定。

他下意識地就覺得發來消息的人是談煙。

江塵飛快地打了幾個字過去。

又有提示音提醒他有消息進來了。

室內一片寂靜，對比之下，手機的提示音和男人的笑聲顯得尤為明顯。

傅尋之強迫自己紳士地移開視線，擡頭瞪著天花板，心裏嘀咕著：Tmd這男人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這覺沒法睡了，他索性伸手拿過擱在床頭櫃上的手機。

解鎖，點開他和談煙的聊天界面。

聊天界面裏最後一句是去民政局那天她發給他的“你幾點到？”。

再翻上去，還是她發給他的信息，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那個時候，她其實已下定決心提離婚了，她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就是想早點把婚給離了。

再翻上去點，還是她發給他的信息，但他沒回。

離婚後，這一年多來，多少次他點開和談煙的聊天界面，想發點什麽給她，最終還是因為害怕會彈出那個表示發送失敗的紅色驚嘆號的標識而打消了念頭。

他自欺欺人地想，只要沒彈出那個紅色驚嘆號，他就不算被煙煙拉黑了。

傅尋之熄了屏。

身旁的男人依舊抱著手機傻笑個不停。

傅尋之突然就有沖動想將江塵一腳踹下床。

他翻了個身，背對著姓江的，又點開了手機。

大概是抱著就算紅色驚嘆號彈出來，即便談煙拉黑他，他也要發一些心裏話給她的想法。

刪刪改改了幾遍，最終打了幾個字發了出去。

傅尋之：【晚安，好夢。】

想當然地認為談煙早已把他拉黑，發完這幾個字，傅尋之正要退出聊天界面，指尖還未觸到退出箭頭，就發現，那個表示發送失敗的紅色驚嘆號竟然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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